许白依想拒绝，可是......如今的她拿什么来拒绝这来自郡王的羞辱？
她早就不是京城贵女许白依，而是人人都能欺辱的罪人许白依。
许白依浑身颤抖，最终屈膝下跪，轻声道：“是，谢公子小姐们赏。”
随即，她毫无尊严地膝行着捡起散落一地的碎银。
每捡一个，尊严便碎裂一分。
周围一片讥笑，她只垂着头，专心拾捡着地上的碎银。
不知间，眼前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蟒纹靴。
头顶一声熟悉的讥讽响起：“许白依，落到如今的下场，后悔吗？”
许白依一抬眸，就看见了慕北凛。
却在下一刻，仿若火烧般，她迅速垂下头，避开了他的视线。
许白依头伏地，谦卑无比：“我知道错了，求您饶了我，我知道错了......”
尽管林月清的死，从头到尾都跟她没有丝毫关系。
她也不敢再辩驳慕北凛。
上一次辩驳，她在狱中换来了六种新的刑罚。
小拇指便是那时断的。
见她这幅样子，慕北凛心中却腾地一下，升起一股无名火。
他轻扯嘴角，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。
“你好几年没见过你的幼弟了，对吗？”
许白依浑身一颤，她的弟弟许墨燃，是如今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。
她猛然抬头，急道：“你答应过我，只要我入狱认罪，就放过他的。”
见许白依有了反映，慕北凛才觉得有些意思。
他望着许白依，幽幽残忍道：“你记得回许家给他收尸。”
宛如一阵惊雷，在许白依脑中炸开。
“你说......什么？”
慕北凛瞥了一眼许白依，看着她红了的眼眶，才觉得解恨。
他冷笑着转动着手中酒杯，不愿再透露更多。
许白依心中焦急，再顾不上许多，起身就朝外奔去。
跑到许家门口，恰好遇上了管家钟叔。
“大小姐，你回来了......”钟叔瞬间老泪纵横，看着她狼狈的模样，几乎哽咽难言。
许白依却慌乱无比：“墨燃呢？快带我去看看他。”
钟叔忙给带路，领着她到了一处房间前，推开门，许白依就看见躺在床上闭着眼的苍白少年。
泪瞬间漫上眼眶，许白依踉跄的扑到许墨燃的床前。
轻握着他的手，低声喊道：“墨燃，是姐姐，姐姐回来了......”
许墨燃艰难的睁开眼皮，看着眼前的人，不可置信的睁大眼。
他挣扎着想起身，却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，嘴角咳出一丝血迹。
许白依心中一惊，呢喃道：“怎么就病的这么严重？”
一旁的钟叔叹了口气，哀恸道：“少爷这病，除非找到玖鹤神医，不然怕是......”
玖鹤神医，常年游历在外，不知所踪。
不过，他偏偏是慕北凛的好友。
许白依险些崩溃，慕北凛早就恨透了她，如何会帮忙？
可她看着床上病入膏肓的弟弟，咬牙道：“钟叔，我去想办法，拜托你照看好墨燃。”
钟叔点了点头，许白依转身就回到了摄政王府。
天边已经破晓。
许白依等到了刚下朝回来的慕北凛。
她扑通一声，跪在了慕北凛身前。
凄声哀求：“摄政王，求求您，帮我找找玖鹤神医，求求您了......”
说完她就一个接一个头的往下磕。
慕北凛垂眸望着眼前跪地磕头的许白依，压着心口莫名的怒火冷笑道：“许白依，你凭什么觉得本王会帮你？”
许白依一怔，如今她还有什么筹码跟慕北凛谈条件？
她颤声道：“只要摄政王愿意帮忙，让我做什么都可以！”
慕北凛挑眉：“什么都愿意？”
许白依心尖一颤，想起弟弟，攥紧拳头，点了点头。
慕北凛寒光般的眼神落在她身上，在他的示意下，一旁的侍从递过来一张纸。
慕北凛随手一扬，那张纸就轻飘飘的落到了许白依眼前。
最上面，两个大大的奴契二字，刺痛了许白依的眼。
接着，慕北凛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：“签了它，本王就帮你！”


乾元帝八年，京城大寒，昏暗脏乱的囚牢中。
许白依跪在一尊牌位前，神情木然的开始了每日百遍的磕头认错。
“对不起，对不起......”
吱呀一声，狱门被狱卒从外拉开，打断了许白依。
“许白依，你刑期已满，可以出狱了。”
狱卒平淡的话，却让许白依心中一惊。
原来，这暗无天日的日子，已然过了四年。
四年前，摄政王慕北凛认定是她，害死了他的未婚妻林月清，她因此入狱直到如今。
她踉跄着站起，灰麻囚服在她枯瘦的身上晃荡的厉害。
往昔京城才色双绝的许大小姐，如今竟已面目全非。
许白依愣愣朝着门外走去，身后的狱卒叫住了她。
“等一下！”
“摄政王交代过，就算你出狱，林月清小姐的牌位，你也要带着每日磕头认错！”
四年磋磨，许白依以为自己已经麻木，可还是因为狱卒的这句话，心尖泛上细密的疼痛。
许白依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上好紫檀做的牌位，缓缓走出这待了四年的囚牢。
走到大街上，看着眼前已经大变样的京城，迷茫的立在原地。
她身上的囚服，让周围百姓都对她指指点点。
“女子坐牢，不知廉耻！”
不知是谁开了头，烂菜叶和臭鸡蛋就这样纷纷砸到她身上。
许白依急忙蹲下身护住怀中牌位，不敢让它有一丝一毫的脏污。
不然，慕北凛会生气的。
突然，人群一静，纷纷让开路。
自人群中驶出一辆奢华的马车，停在许白依身前。
她抬眸望去，车檐下坠着的慕字让她瞳孔一缩。
一阵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，随着马车门帘被侍从拉开，许白依对上了车内人冰凉的眼。
仅仅一眼，就让许白依控制不住颤抖起来。
是慕北凛！
许白依低垂下头，把自己蜷缩的更紧。
头顶却响起慕北凛透着寒气的声音：“许白依，仅仅四年的牢狱，你休想就抵了月清一条命。”
许白依浑身漫上恐慌，她不假思索朝着慕北凛的马车跪下。
卑微祈求：“摄政王，求您看在我对林小姐磕头认错四年的份上，放过我......”
许白依朝着慕北凛举起林月清的牌位。
她浑身挂满烂菜叶和臭鸡蛋，手中的牌位却不染丝毫脏污。
这样卑微的许白依，让慕北凛眉头一皱。
曾经的许白依，身为太师的嫡孙女，尽管父母早亡，也被养的一身铮铮傲骨。
就连四年前，把她押上公堂，众多衙役逼迫她下跪认罪。
她也仰着头，挺直着脊背喊道：“许白依无罪可认！”
可如今......
慕北凛心中异样一闪而过，想起枉死的林月清，他勾唇冷笑，淡淡道：“放过你？痴人说梦！”
慕北凛一声令下，林月清的牌位被妥善安放到他的马车上。
而许白依就被慕北凛的侍从用一根绳牵着。
摄政王府的骏马均是万里挑一，慕北凛的马车疾驰，许白依跑着跟上，很快就力不从心。
她狠狠跌倒在地。
可马车却没有丝毫停留，她被侍从毫不留情的拖拽着往前。
粗粝的石板路在她身上刮蹭出无数伤口，火辣辣的疼。
许白依咬牙忍耐着，一路到了一处宅院内。
看着熟悉的地方，许白依心头一颤。
这是当年林月清身亡的林家后院！
当年她来林家赴宴，觉得厅内闷热吵闹，就起身到后院透透气，却不想林月清突然冲过来，吐血倒在她面前身亡。
慕北凛也就此认定了是她害死了林月清。
慕北凛站在许白依面前，他身后的侍从端出一碗浓黑腥臭的药。
慕北凛幽幽道：“当年，月清被你毒死，本王一直在想她死前该有多痛苦绝望。如今，你也该千百倍的尝尝她死前的痛！”
许白依一怔，明白了眼前是一碗毒药！
慕北凛要她喝了这碗毒药！


许白依愣在原地，久久没有动弹。
慕北凛见此，冷冷一笑：“放心，此毒有解，本王不会让你死的这么轻松。只要你喝了这药，本王考虑饶你一命！”
大寒的天，许白依身心俱凉。
四年了，他还是如此恨她。
恨到要她生不如死。
她无力哑声道：“好，我喝......”
在这京城，流传一句话，宁得罪皇帝，不得罪慕北凛。
他是比阎罗更可怕的人！
许白依不想死，她想活着，即使苟延残喘，也要活着。
这是她祖父，临终前最后的愿望。
“还望摄政王说话算数，饶我一条命。”
说完，许白依端起药碗，闭上眼，仰头一饮而尽。
不过一刻钟，毒性蔓延，钻心蚀骨的痛弥漫许白依全身。
她倒在地上，死死咬紧牙关，才没有痛喊出声。
一口毒血却控制不住的喷涌而出。
慕北凛皱眉看着溅到他鞋面上的一滴血渍。
这滴鞋面上的血，让他的心突然烦躁起来，没有了观看的兴致。
慕北凛冷冷的朝一旁的侍从吩咐：“让她痛够一天一夜，再给解药。”
说完，慕北凛转身离去。
一旁的侍从都心生不忍，这可是西域最烈的奇毒，中毒者如万蚁噬心，浑身骨头血肉都似被拉扯分离，剧痛无比。
这样的痛楚，慕北凛要许白依受够一天一夜。
等许白依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。
她身处一间柴房，被随意的丢在草垛子上。
残余的蚀骨之痛，还让她浑身止不住发抖。
门突然被推开，许白依犹如惊弓之鸟，刹那脸色煞白。
一个婆子走到许白依面前，丢下几件衣物，命令道：“把衣服换上，跟上来。”
许白依颤着手，抖开衣服一看，心头一紧。
这些薄纱衣物，分明是乐伶戏服。
许白依握紧拳头，指甲陷进肉中。
她咬牙垂眸半响，终究不敢违逆慕北凛的意思，红着眼穿上这羞辱人的衣物。
许白依跟在婆子身后，来到一处宴会厅。
里面觥筹交错，灯火通明。
许白依一走到门口，屋内突然一静，所有的目光朝她看来，大部分竟都是她以前认识的公子小姐。
一声嗤笑响起，京城有名的纨绔郡王赵谅摇着扇子：“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。”
阵阵笑声响起。
许白依低下头，死死攥紧了手。
这赵谅以前调戏她，被她当众羞辱过，眼下必会报复回来。
赵谅摇摇晃晃站起来。
指着许白依大声道：“既然许小姐穿着乐伶的服饰，不如就弹奏一曲助兴吧！摄政王觉得如何？”
霎时，许白依望向慕北凛。
却只见他眼中盛满轻蔑，淡淡道：“有何不可。”
许白依心中一痛，下意识缩起了手。
她的手，早被狱中刑罚弄残缺了。
如何能弹琴助兴？！
可不等她多想，婢女已经在大厅内摆好了琴桌。
许白依只得上前，硬着头皮伸出手。
一阵议论响起：“快看，她的手好丑......”
曾经许白依的一双手，十指纤纤宛如白玉，如今却遍布疤痕，小拇指还奇异的弯曲着。
慕北凛冷眼看着，目光却不由落在许白依那双手上，心头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。
许白依沉默的颤着手抚上弦，锋利的琴弦刺破指尖，钻心的痛，从指尖蔓延至心脏，最终曲不成调。
宴会厅内顿时一片哄笑。
“天呐，她还师从亡故的贵妃，这弹得什么东西？”
这些讽刺又嫌弃的话，响在许白依耳边，让她麻木的心也忍不住一揪。
她沉默的拨捻着琴弦，艰难的弹完一曲。
突然，一个元宝砸到了许白依的身侧，赵谅哈哈笑道：“许大小姐虽然弹得难听，好歹也给咱们添了乐趣，本郡王赏你了。”
许白依望着眼前的元宝，僵住了身子。
可接着，公子小姐们笑闹着响应。
他们纷纷抛出碎银，好似她是街头卖艺的下九流。
“跪下领赏吧。”赵谅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许白依，嘴角挂着一抹讥笑。


奴契，意味着她将永失自由身，从此成为慕北凛的私人财产，任他随意打杀变卖。
许白依眼前一片模糊，浑身上下俱是悲郁。
她捡起那张薄薄的奴契，手抖得不行。
慕北凛淡淡道：“你可以慢慢考虑，就是不知道你弟弟能等多久？”
说完，他抬脚就走。
许白依心口一缩，忙在慕北凛身后哑声喊：“我签......”
一旁的侍从立刻递上一支沾了墨的毛笔。
许白依接过，羊毫笔在手中犹如千斤重，压得她胸腔憋闷喘不上气。
想起弟弟，她最终咬牙，一笔一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。
写完之后，她怔怔望着纸上许白依三字，鼻尖一涩。
——从此，她成了最低贱的奴籍。
慕北凛轻扯嘴角，冷笑着抛出一枚铜钱，丢到了许白依的面前。
“这是你的卖身钱。”他说道。
铜钱落地发出一声清脆，许白依的心也被一惊。
她愣愣的望着这枚铜钱，浑身冰冷。
许白依痛苦的闭上眼睛，伏地磕头道：“谢主子......”
她如此乖顺，慕北凛以为自己会很满意，可心底那烦闷却丝毫没有减轻。
他冷着脸朝着侍从道：“带她去学学规矩。”
......
许白依被一个叫孙婆子的管事领到了王府马棚前。
孙婆子抬抬下巴：“把马厩刷干净。”
许白依一愣，刷马厩从来都是小厮的事，从没有丫鬟做的先例。
见她愣着，那孙婆子嗤笑道：“怎么？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吗？这马厩今天刷不完就没饭吃！”
说完，那孙婆子一甩手就走开了，留下看马的小厮们监督她。
许白依刚拿起一旁的扫帚，就被其中一个小厮喝止：“还没开始就想偷懒！给我用刷子沾水一点点刷干净。”
许白依知道他们是故意刁难，可常年的牢狱生活她早就习惯忍气吞声。
她沉默的照做，大寒的天，双手浸在冰冷的水中，用刷子一点点刷净脏污的马厩。
那些马粪也被她一点点铲起，她好似浑然感受不到臭意，只专心做手下的活。
那小厮想挑刺，都无从说起，只得愤愤踢倒装着马粪的桶。
那些马粪瞬间淋了许白依一身，引得她浑身一震。
周围响起了哄笑，许白依握紧了手中的木刷。
装着听不见，她只沉默的又清理起洒在地面的马粪。
那些小厮见此，议论纷纷。
“她没有尊严吗？这样都不生气？”
许白依心底一阵苦笑，尊严？她早就不知为何物了。
等到月上三更，许白依才清理完，到了下人食堂，只有冷锅冷灶。
她只得挨着饿，回到下人排屋休息。
却不想，她刚一推开门，门内就响起丫鬟们的叫骂。
“天哪！这是哪来的臭味啊！”
“滚远点！”
许白依迅速道歉，垂眸掩下眼底的黯然，退出了排屋。
走到之前的柴房，缩在稻草堆中睡了一晚。
寒风呼啸，刺骨的寒意钻进她体内，腹中饥饿搅得胃痛不已。
许白依咬紧牙关，慢慢熬着。
第二天一大早。
许白依就被人推醒，一个丫鬟毫不客气道：“快点起来，侧妃娘娘要见你！”
她瞳孔一缩，侧妃？！
原来，她在狱中的四年间，慕北凛已经纳了侧妃。
许白依被拉扯起来，丫鬟还嫌恶道：“你赶紧洗漱干净，侧妃娘娘可闻不得这恶臭。”
许白依心尖一酸，没有说话。
她照着丫鬟说的，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裳，就被带着往内院走去。
到了一处楼阁外，上面写着藏月阁。
入内所见，无一处不精致，无一处不奢华。
推开门，许白依看见那坐在主位上侧妃的面容，心中炸开惊雷。
那是林月清？！
怎么会？！